探访济南最后绿皮车:一条线路 春运里的归乡绿
都市女报
一列绿皮火车缓慢前行。
人们贴身挤着,到处都是汗臭味。厕所、货架、车座下,全是人。这个被绿色铁皮包裹的列车里,打牌、闲聊、嗑瓜子&hellip&hellip斑驳的墨绿车厢、拥挤的人群、可以拉开的窗户&hellip&hellip
绿皮火车,曾是中国春运的代名词。
随着大提速、绿皮车退役,它成为过年回家的一个记忆符号。它的身影,渐成绝版。美国游记作家保罗·泰鲁在《骑着铁公鸡,坐火车穿越中国》里写道:在这里,火车不是交通工具,它是这个国家的一部分,它是一个地方,一个生活的地方。
它缓慢,艰难,但终究会抵达家门。
孙亚娜:这是我第28个春运
1月31日,济南火车站。一身制服的孙亚娜拉着黑色小箱面向女报记者走来,这是我倒数第二个春运了,明年我就退休了。作为济南铁路局济南客运段济哈车队五组广播员,她与绿皮车的缘分有26年。
1985年。姑娘,你毕业了么,我看你也就16岁,该不是童工吧。在济南开往北京的绿皮车软卧里,一名银发老人打趣孙亚娜。戴着红色五角星帽子的她那年19岁。老师,您有40岁了么?去年,同样的对话出现在济南开往哈尔滨的列车上。孙亚娜哈哈一笑:哪儿能呢,我快50了。她突然意识到,将近30年就这样晃过去了。
19岁那年,孙亚娜第一次以乘务员的身份踏上火车。她印象最深的是,绿皮车全靠乘务员送水。个子娇小的她,最初拎不动那个大水壶。一壶水能装两瓶半暖水壶,乘客把杯子递过来,她给倒上。乘务员还负责烧锅炉,女工也不例外。一节车厢一个锅炉,两个乘务员轮班。尽管不断地烧,但水箱的温度老上不来。烧了锅炉的手上,全是煤色,怎么都洗不出来。
车厢里站满人,只能到终点站,两个乘务员花费一个小时才能把地板清洁出来。地板上厚厚一层,又黏又脏,跟一趟车回家,脸上黑乎乎的,一摸全是灰。孙亚娜说。
恐怖绿皮车:10个人挤在厕所里
人太多了,人太多了。她用恐怖形容绿皮车上的春运。
1988年,孙亚娜是济南到烟台列车的乘务员。到中间一站时她去开门,怎么都挤不出去。终于挤到门口,拉开门一看,多年后她仍旧对那个场景挥之不去,黑压压一片人,我想跳下去都没地方,怎么喊都不管用。
车上的厕所里站满人,最多时挤10个人,要上厕所,里面的先出来&hellip&hellip上世纪八十年代没有临客,运力不足,频频出现春运大超员。不光厕所站满人,行李架也坐满了,在地上铺张报纸就睡觉,压根没法管。孙亚娜说。
人们的行李多用破床单包裹,用麻绳一勒。常见的是编织袋,没人拖着行李箱。稍有身份的人会拿黑色的长方形小包,有两根手提带,还不是皮的。民谣歌手周云蓬至今记得&mdash&mdash&mdash 从北京到昆明50个小时的硬座。30个小时后,他歪头蜷腿躺在过道上,任凭推小车和上厕所的人从他身上跨来跨去&hellip&hellip另一次,他和朋友去泰安,一路上讨论马尔克斯、荒诞派、存在主义。下车时被便衣警察拦住,理由是根据群众举报在公共场合胡说八道,罚款50元。
上世纪九十年代,孙亚娜转做了广播员一直到现在。在火车上过了几个年?女报记者问。我只算算在家过的年就知道了,不超过5个。孙亚娜说,火车上的春节,饺子会低价供给乘客,一般过年那天人都不多,去年一趟车也就60个人。
在这个辞旧迎新的时刻,虽然我们不能亲自燃放鞭炮,但我们能一起感受,祝各位乘客新春愉快。每年,孙亚娜都会准备过年的广播词,年年不同。随后,她掏出手机给家里人打了个电话。今年13岁的儿子,已习惯母亲不在身边的大年夜。
哈尔滨的冷:穿上棉裤,腿都不会打弯
济南&mdash菏泽&mdash哈尔滨,孙亚娜跟着跑了11年。济南到菏泽294公里,菏泽到哈尔滨1416公里,哈尔滨到济南1592公里。往返3000多公里要在车上待50多个小时,三天两夜。
东北线路冬天有6个月,要烧锅炉。一直不停地烧,但炉温就是上不来。当年,得知要跑哈尔滨的车,孙亚娜定做了一套厚厚的棉衣棉裤,后来换成羽绒的,仍抵御不住寒冷。穿着棉裤上车,腿都不会打弯。绿皮车的广播室里,窗户、透气孔等都被她缠上厚厚的透明胶带。一出关,气温零下三四十度,坐在广播室里要不住跺脚,广播时尽量不让声音发颤。
绿皮车的窗户能打开,为了不让风灌进来,每节车厢都挂上了军绿色门帘。如果过两节车厢,在交接处必须戴上帽子。在这条线路上,每到一站都要敲打车体下的冰凌。2010年1月,列车在哈尔滨区间运行时,厕所的水管冻裂了,厕所里全是水,我去一看,都冻成冰块了。
一年后的1月23日,运行58年的济南至哈尔滨1416次列车告别绿皮时代,升级为红色空调车。我高兴坏了,总算不遭罪了。孙亚娜说,坐在红皮车广播室里,窗明几净,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这么多年倒也没觉得多难熬,就这么过来了。
济南仅剩一趟在运绿皮车
丁世庆,济南铁路局济南客运段济哈车队党总支书记。从铁路一线干起来的他,用忠诚的伙伴形容绿皮车。没有太多留恋,只是记忆。但是丁世庆说,火车越来越快,人情却越来越淡。从前,车没开出几站,酒先喝上了。人们各自拿出东西来,争先恐后地分享。
打牌,是绿皮车上永恒的风景。6个人挤在小桌前,还有拥挤的人观战。那时信息滞后,通讯不发达。相互沟通和理解,将人心之间的距离拉得很近。现在,人们各玩各的手机电脑,对陌生人只剩下警惕。丁世庆说。济南铁路局宣传科相关负责人称,大量的绿皮车已退出舞台,目前济南铁路局仅剩一趟淄博到泰安的绿皮车在运行。现在的火车讲究速度,封闭,削弱了气味和零乱的钢铁音响。我的心脏不能再配合着铁轨激荡。我闻不到邻座那人自带饭菜和煮鸡蛋的味道。我不能在清晨陌生地名的小站同一个口音拐弯的女人套瓷&hellip&hellip周云蓬说。
绿皮车在消失,一个时代的背景,正在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