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 93岁数学教授重归讲台教诗词:课堂就是我的天堂
讲座上的《虞美人》被用来比喻微积分的方法论:结合有限和无限,把无限无穷的问题,通过有限又穷的办法来解决。在抽象和具体的转换之间,高数和诗词微妙地达成了互通。
这几乎是一种美学意义上的共鸣。潘鼎坤说,高数很美,诗词也很美,它们同样精炼、深刻、有规律。
他坐在客厅的小椅子上,仰起头,微微晃:“大风起兮云飞扬……”夕阳的光穿过窗户照在他脸上,瞳孔里反射一点奇异的光。
书柜里的《中文大辞典》。 澎湃新闻记者 章文立 图
少时他念过七年私塾,要背千家诗、古文观止。外祖父是秀才,眼盲,四书五经都装在肚子里,得闲便教他吟诗、填词。经书虽会背,注解看不见,就让潘鼎坤去查《康熙字典》。这习惯延续下来,潘鼎坤家客厅书柜中至今放有一套整整40卷的《中文大辞典》,三十多年前买的,花了他一本书的翻译稿费。
出于一个数学老师的审美眼光,他对平仄有规、对仗工整的格律诗尤为喜爱。“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忍不住一句句念出声,他耿直地感叹:“那诗咋那么好、那么简练、那么淋漓尽致呢?”
愈珍惜,愈忧虑。此前一位陕西文学家逝世,他看到挽联,觉得对仗平仄有误,心里惋惜。他掰着指头算,近代尚有鲁迅写得出“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毛主席著作背过的都忘了,但里面的对联他可还记得清,“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多有意思啊。
可这押韵、对仗、平仄的美感,以后的人还写得出吗?“新一代人都不会写了,只有老的古诗词了,那不都变成化石了吗?”潘鼎坤问。2015年老伴去世,自此他再读“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心中便是难言的凄凉。
潘鼎坤觉得,每个时代都应该有能够表达内心的好诗词:“这样的好东西,不能绝在我们这代人手里。”思来想去,他找到学校宣传部:下次讲座,不讲微积分了,改讲诗词。
意外地,他满怀激情讲古诗词的姿态迅速刷屏,比兢兢业业教了一辈子的数学课还火。宣传部的人找他,说再讲几次。他说自己不敢答应了,毕竟不是专业,是外行。“但是嘴里不答应,心里暗暗地准备。”他笑着,像偷吃了糖果的孩子。
讲及此他起身,嘴里说着:“我拿东西给你看看。”一溜小碎步便往卧室去。回来揣着几大张纸,上面几行加加减减的符号,有的还画上红圈。
这是毛笔誊写的《中文大辞典》中绝句、律诗平起式、仄起式的写法,画红圈的是可以不严格遵循平仄规律的地方。讲解起来他滔滔不绝:哪里必须对仗,哪里可以宽限,哪里要避免孤平……还总结成了“八个字,四点注意”的规律,说是自己的知识产权。
“为什么我知道(这些规律)?因为我是念数学的。”他呵呵一乐。微积分的误差分为主要部分和次要部分,平仄规律中首句偶有例外,就像次要部分一样。纸上那些加加减减的符号,有的甚至可以观察出中心对称,这又是数学的概念了。
潘鼎坤说,他想让中国的格律简单化,能普遍流行。让学诗词的孩子们先理解规律,再去背诵。“现在的老师都只讲意境,不讲规律啦。”他感叹。又说自己笨,一不会唱歌,二不会跳舞,三不会下棋,四不会骑自行车,就爱在家窝着,看看书。可读了80几年的书,不能白读。
曾任西安建筑科技大学高教所副所长的周奔波记得,讲古诗词的那堂课上潘鼎坤说,要是等自己死了一把火烧了,那不行。“一定要拯救(古诗词),一定要让青年人知道(规律)。我觉得这就是一个老师的情怀,他有传承这个文化的责任。”
潘鼎坤记得,七十年前的一天他去赵宋庆教授家里拜访时,这位留下了“试论数学与诗的关系”之问的怪老师,还给他留下了一句评价:
“Mr.Pan(潘先生),你动脑筋还可以,适合当老师。”
潘鼎坤送给学校的书法作品。 澎湃新闻记者 章文立 图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人物王芳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