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 男子骑行寻子18年:只有在路上才觉自己是个父亲
有没有连自己都坚持不下去的时刻?2011年有一次,骑到大别山时,天降大雨,恰逢在两山夹击的风口处,风雨如注,狂风发出呜呜的轰鸣。而柏油路路面打滑,大风把他摩托车后面的两面大旗都吹得拉直了,郭刚堂使劲儿顶着摩托车上山,他发现根本顶不上去,而不走的话,更危险。他觉得他的脑子转不动了。
僵持之下,狂风吹倒了摩托车,也差点将他顺势卷下山去。路边有一块直径一米多的大石头,他就顺势趴在大石头上,抓住了。他往山下一看,差30厘米不到,就是悬崖了。郭刚堂觉得,可能这回天就是想把他的命收上去了。一念之间,他就想往下跳。也许那样就解脱了。
那两面寻子旗,右边的一面已经倒了,左边的一面离地仅六七十厘米,在风中噼里啪啦地响。呜呜的风声中,右边的旗子上,小郭振歪着圆圆的小脑瓜,眼神纯真地看着他,仿佛在说,“爸爸,我不是一直在这儿陪着你吗?”郭刚堂在那几秒钟闪现的念头,就又收起来了。
他趴在大石头上停了一会儿,用一根绳子将一米多外摔倒的摩托车拽到了石头后面,躲风,等风小了一点,雨势也小一点,他又骑上摩托车,往下一站开去。
这种信念如黑暗中灯火的微光,从未熄灭过。“我骑上摩托车的时候,每次都会想,这次上车,差不多就能把他找回来了。但每次回来的时候,都是失望。”郭刚堂说。
较劲
前路漫漫,等不到那个结果,他没法死心,那折磨也就无法结束。
聊城,为黄河与京杭大运河交汇之地,自古就被称为武术之乡,中等身材的郭刚堂自然小时候也练过一点武术。高中时代,同届学子没人扔铁饼扔得过他,硬要发生肢体冲突什么的,他心底里倒是不怕的。
但是骑摩托车寻子后,他出门常带着两根钢管,直径约一元硬币大小、长80厘米,白天拧起来做摩托车支架,晚上拆下来就抱到怀里,防野外的野狗、猛兽,也防那些恶意挑衅者。
之前他是没怎么在野外睡过的,除了在农村浇地时节睡过一两次地头附近之外,但也离家不远。包里通常就放一两件衣服,最长的一次他在外地骑行了半年,他胡子拉碴,面容落魄。他已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要收拾的必要。
但长期寻子无果,有一段时间,他感觉自己日益焦灼,很恐惧见到人,“没力气,也不想应付人,不愿意和人打交道”,他晚上就尽量不在城镇歇息,他更愿意晚上去那些别人不敢去、不愿意去的地方过夜,桥洞、寺庙、果园或坟地。
十多年骑行在路上,感觉是怎样的?很多次,他是一边开着摩托车,一边默默流眼泪的。前路漫漫,等不到那个结果,他没法死心,那折磨也就无法结束。
2010年的一天,他从聊城老家出发,找孩子,骑摩托车途经济南,开到经十路路口附近,好多人从客车的玻璃窗里探头探脑,打量着他那两面迎风摇曳的寻子旗,交头接耳地对他指指点点说,看,这个男的是在找孩子呢。
他那时感觉,“很无助”,心里仿佛有一块塌陷了。那种煎熬,没有尽头。心中酸楚,泪水止不住,前方变得模糊了,他咬牙一直往前骑,过红灯居然也没停。
也有些时候,他得到了一个线索,往目的地赶过去,最后却发现自己其实是在茫然地骑着摩托车前行,直到三四天后,他骑不动了,才幡然醒悟,原来自己早已经过了那个目的地了,“从那种状态里脱出去以后,才又掉头,开回去。”
还有就是那些无处纾解、无人诉说的愧疚与苦闷,如影随形,如潮水般,一波波漫过他的全身。郭振的名字,大部分的时候就是他家的一个禁忌。骑到外地时,他也想家,有时候会找个公共电话,向家里报声平安,他不会主动说找郭振的事儿,不说就表示没等到那个结果,所以也实在没什么可汇报的。家人从来没有跟他说过“不要出去了”,妻子当然也不会主动询问那个结果。这是多年的默契。
这么多年来,家里地里的浇水、施肥都是哥哥、姐姐等亲戚帮忙的,他只觉亏欠。有一年,他从外地寻子返家,他想给妻子一个惊喜。结果回到家,他发现身怀七八月身孕的妻子挺着臃肿的身子,一个人站在灶台边,蘸着一碗酱油,啃馒头,酱油碗里只漂了一点油花,旁边还搁着一碗玉米糊糊,那个场景,多年后他都记忆犹新。他只觉眼中酸涩,跟妻子简单说了几句话,他就躲到一边去了,他连眼泪都流不出来,“觉得心如刀割……”
还有一年的夏天,中午2点多,他骑摩托车到了连云港靠海处,倍觉苦闷,便停好摩托车,一头扎进海里游泳。他感觉身子跟海水接触了,海水一浪一浪地漫过来,微咸的海水灌到他的鼻子里,他呛了几下。他感觉自己就属于大海。他什么都不想,那些缠绕他的苦痛,仿佛也都不见了。他一直往前游,4个多小时以后,才上的岸。那辆插着两面寻子旗的破摩托车,也没人要,孤零零地在等他。
那个晚上,他在海边睡了数日来第一个好觉,那晚的睡梦严严实实的,次日才发现被蚊子咬了一身包。
他年轻时候的梦想是去当兵,最好是去海军,最终未能实现。那些梦想,在现在的他看来,是飘渺的碎片。后来他常常会想,假使当初,“走上任何一条路,人生都不会如此。”
“从27岁到45岁,一个人的一生中最好的十几年,我完全耗在这个事情上了。”郭刚堂说。
总有人问他,能放弃吗?“已经出去了,就不会这样想放弃不放弃的问题。就像亲人得了癌症,你依然会四处求医,这是为了别人的眼光吗?这就是自己的一种心理安慰。寻子也是这样的。”顿了顿,他感觉到自己其实挺矛盾的,又说,“其实有很多次想放弃自己,这就是自己和自己在较劲。”
最能让他静心的方式是,在老家,就坐在东昌湖边,春来湖畔姹紫嫣红,桃李盛开,但他毫无感知,只望着一面湖水发呆,有一次,他在湖边,从早坐到晚,心情如水面一般,逐渐平静。“看海也好,看湖也好,就是有点后怕。对自己有疑问,怕自己会不在正常人的频率上了。”郭刚堂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