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 格斗孤儿:为了改变命运
成都郫县的训练馆如今空空荡荡。
“90多号人都过去(马尔康)了,厨子也过去了,只剩我一个看家。”留下看家的师傅姓宋,是这里的管理员。
宋师傅说,孩子们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到佛龛前拜佛,然后再下楼吃早饭。这是恩波定的规矩。在这里,所有孩子都喊他“干爹”。
俱乐部的规章制度,红底白字贴在墙上。第一条写着,在训练、比赛和日常生活中无条件服从教练员和管理人员的指挥和安排,努力提高技战术水平,为国争光。
小勇不喜欢这些规矩。他喜欢摔跤教练若尔曼,“她对我很好。”
教练何小慧说,“有些小孩子很调皮,但他更怕你骂他。被教练骂了,那么多人在那儿,就你被骂,你啥感想?”
何小慧是她的汉族名字,也来自凉山。初中进了体校,一路筛选到四川省拳击队。她说,孩子有三个月考察期,检查有没有传染病,身体条件好不好,筛选合格的才留下。
“宋叔叔,给我看下电视嘛。”在成都,自由活动时间,只要不乱扔垃圾,乖乖听话,宋师傅就给他们看电视。他说,这些山里的孩子,有些家里管不了就送过来,一到训练就说“教练我要上厕所”,一上厕所就跑去玩了。
他记得,电影《摔跤吧!爸爸》公映的第二天,恩波把所有孩子拉到成都电影院。
电影里,两个女儿在巷子里奔跑,在田野奔跑,一段浓郁印度风的音乐响起,传来童声:“我们的人生就像一辆不幸报废的汽车,而爸爸啊,您就是把这辆车开废掉的司机。爸爸您对我们太残酷,我们快要累死了。”
小伍特别喜欢这个电影,从电影院回来,他又在师兄的手机里看了两遍。“那个爸爸特别伟大,我们干爹没有他那么凶巴巴的,他就这一点不如我干爹。”
他盼着和电影里的两个孩子一样,一步一步走向竞技巅峰,为国家争得荣誉。
在干爹这里,孩子们第一次坐飞机,第一次去动物园,第一次吃西餐。顿顿有牛肉,有鸡蛋,还有小伙伴。
大概没有谁打算用学业改变命运。很多孩子刚来时,连汉语都听不懂,只会藏语或彝族话。同一个班里,文化水平相差很大。
“我有点不喜欢上课,我也说不出来为什么。读书好会奖励棒棒糖、笔那些,我没得过。我考试一般得10分20分,成绩在班里最低。”小伍说。
恩波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俱乐部曾找过几所附近的小学和初中,想解决孩子们的读书问题。学校方面觉得孩子来自阿坝和凉山,没有暂住证和居住证,文化成绩也不好,曾经送去过5个,又退回来了。
恩波不想提学校的名字,他说至少找了三家。有的学校最后提到如果要来的话,一个学生要交3万、5万的保证金,“还要派3个老师,每一天接送,怎么可能呢?”
恩波说,当时他没有找过教育局反映,觉得孩子在这之前已经失学了,“我能够让他们学习,我觉得我的良心还做的可以。”
俱乐部的课表上,每周一三五晚有文化课,周日有国学课。一个孩子在作文里写着——
“有一次,我的一个好朋友对我说借点钱我有用,然后我借了他,他说明天还。到了明天他又说一个星期后还,就这样一直拖到了很久至今未还,然后就吵架了,我给他打了一顿。现在我们俩的友谊已消失在茫茫人海当中,也不说话了。如果以后再出现类似情况,我们俩应该互相心平气和地聊一下,换位思考。”
自始至终,小勇一次都没笑过。
“韧带不得行(当地方言),你回去吧。”管理员告诉他的时候,他又有点儿想哭。他想念俱乐部,想念小伙伴。
奶奶站在两米之外看着他,问她理解孙子吗,她摇摇头。小勇嘴巴抿起来,转过头,眼睛望向远处的大山。河水从他家门前流过,街道寂静无声。他曾经从这里离开,去了成都。问他是不是不想再回来,孩子点了下头“嗯”,但如今还是回来了。
“不想笑。没什么好开心的。”
每年只去看一次弟弟
小勇的家住在阿坝州黑水县,他的同乡拉波12岁了,还在学拼音。拉波7岁时来到俱乐部,今年已是第五个年头。
见到陌生人搭话,拉波举起左胳膊挡住脸,把头埋进碗里,筷子使劲扒拉,呼噜呼噜地吃。旁边的男孩子眉心有个疤,大家说他是二郎神,他突然从碗里钻出来,咯咯地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他爸爸出家了,妈妈改嫁,又生了娃娃,不住这儿了。”邻居指着他奶奶家简陋的木门说。门上挂着一把黑锁,红牌子上写着政府的两项扶贫措施:通过低保政策兜底,种植核桃3亩。
这里不仅是拉波的老家,也是老板恩波的老家。“别说我们县里,整个阿坝州谁不知道恩波?”当地居民说,恩波对我们老家很好,马尔康的比赛,想去看的,拿黑水身份证登记就免票。外地来的,提恩波,没有黑车师傅敢多收钱。
不是每个乡亲都知道UFC的金腰带,但他们都知道恩波的家——竹格多村最大的寨子里,最大的那棵核桃树下,就是他生长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