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 他们每天工作15小时,每月工资2000出头还常被克扣,这些童工为什么不愿离开黑工厂?
从已公开的案件看,童工较集中出现在服装加工、建筑、煤矿、烟花制造、餐饮和娱乐服务等领域,其中服装加工行业最为集中。
在体力要求较低,细心和耐心要求高的服装行业,童工的生产率并不低于成人,而报酬却低很多,加上童工普遍更温顺,更利于管控。
而常熟市是全国服装产业较为发达的地区。目前常熟有36万服装行业从业人员,年产值和市场交易额双双超过1200亿元,有中国最大的服装批发市场,也是中国最富裕的五个县级市之一。
雇佣童工现象在这里也不是“新鲜事”。“改革开放初期,大量的作坊中也有类似本地学徒的未成年人,当时法律不健全,观念也没有跟上。后来社会进步,产业升级,童工现象少了很多,而且劳动力又充足又廉价,没必要雇佣童工。”常熟市虞山镇劳动保障所所长支惠良长年与小作坊打交道,他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只是近些年,劳动力市场越来越紧,这种现象又出现了。”
在2015年,中国的劳动力规模由2012年的9.37亿降至9.11亿人,呈现连续4年绝对值下降,人口红利正在逐年缩水,用人工资不断增加。不断抬升的人力成本使得制造业不断寻找新的工价洼地。冯健到2000公里之外的贵州农村招工,他开出的2500元薪水,相较于贵州当地的工资水平,已让村民们和家长觉得满意。
因为没有营业执照,小作坊无法进入正规劳动市场招工,要么自己找人,要么倚赖中介。“已经被捕的冯健认为,比起中介介绍,老乡、邻居彼此知根知底,更可以信任。而中介带来的人不仅要缴纳中介费,而且常常有逃跑的风险。”常熟市公安局民警陈立群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劳务中介也水涨船高,在常熟,通过中介招工,一个人的中介费就要2000到3000元。对于黑中介而言,只按照人头数算钱,所以在成年人中夹带童工现象非常普遍。“我们在作坊中见到那些超过16岁的工人,其实他们刚来时都是童工。”老韩说:“而且很少成年人愿意去小作坊工作,只剩下年纪小的人。”
早在2002年,中国就出台了《禁止使用童工规定》,“禁止任何单位或个人为不满16周岁的未成年人介绍就业。禁止不满16周岁的未成年人开业从事个体经营活动”。但不论是企业使用童工还是中介非法介绍童工就业,劳动部门查处起来都颇为困难。
“小作坊主肯定是清楚法律规则,但是因为童工年纪还小,在老板或者家长的诱导下谎报年龄,他们一般说自己成年了,只不过是没领身份证,因为贫困地区不领身份证的人也常见,或者冒用长相相似的亲属身份证。”长期与务工企业打交道的支惠良介绍说,他们的执法难度很大。在已破获案件中以举报最多,大多是因为同行老板相互揭发,或者是童工领不到工资前来报案。
自2012年以来,常熟市共查处使用童工案件107起,涉及使用童工211名,共处罚金300多万元。根据公开的新闻索引,在2012年5月与2015年7月,常熟市有两起正规企业也查出雇佣童工现象,线源均是来自举报。
而黑作坊同样难以发现查处。它们化整为零地隐蔽在民宅中,不纳税,不缴纳“五险一金”,利润颇为可观。以老韩所在的那间小作坊为例,生产一件上衣的利润在5到6元之间,每天他们要加工720件上衣,老板一天的收益额就至少有3000多元。
打工的动因
冯健和王明被抓的消息传到十二茅坡,村民们都很惊讶。一些老乡在QQ上问刚满16岁的刘杰飞,“不读书了不能打工吗”?
安顺市西秀区双堡镇十二茅坡,位于贵州省中西部腹地,辖区面积虽有3.8平方公里,但多是山地,耕地面积仅有1300亩,该辖区有人口1379人,人均不足一亩地。主要经济作物有中药材、茶叶、烟叶、葡萄等,2014年,该村的人均年生产总值为6500元,这与一个在发达地区地打工者的月薪差不多。
韦军胜是4个孩子中唯一没有手机的人,也是唯一能够记住父亲电话号码的。他的手指粗糙,指甲很长,指甲缝都是黑的,还夹着几丝棉絮。9个月来,这双手至少翻过了30万条裤子——他的工作是将裤腿翻面,并贴上棉片。现在,他安静地坐在宾馆的床边,双手夹在膝盖间,一时沉默不语。
他并非家里的第一个童工,他的姐姐就在15岁时外出打工,姐弟俩从此失去了联系。“她一会跑一处,谁知道她。”韦军胜说。据《中国青年报》对十二茅坡的报道,韦军胜的家门口就是学校,但他在初一的时候就辍学了,家里一度困难到“吃不上盐”。
问及父母的工作时,韦军胜转过身,不愿谈论。过了好一阵才说:“他们什么都没做,就是在家守着我奶奶。”事实上,韦军胜的母亲在他离开前几年就因无法忍受贫困而离开了家。韦军胜的爷爷背部长着一个碗口大的肿瘤,仍然要下地务农。2016年,他奶奶的病情突然加重,已无法讲话与行动,韦军胜的父亲只好放弃打工,回家照顾老人。韦军胜出来打工,也是为了挣钱养家。
据《中国青年报》报道,该村14至18岁之间外出打工的,估计有一二十人。
黎一隆的家庭状况也类似。他在四个孩子中排行老二,还有一个读初三的姐姐,和两个妹妹。往年,母亲务农兼顾照料孩子,全家就依靠父亲在外打工生活。因为两个妹妹经常生病,加上建房子的欠款,家里始终背着一万多元的外债。他的家里没有什么家用电器,也很少有肉吃。所以在常熟的生活,他基本是满意的。他跟母亲通话时,也总说:“老板对我很好,吃得还可以。”
冯健在十二茅坡招工时,只告诉了招工对象每月的工资和发放方式。而具体工作内容、时长,休息安排,吃住条件等等一字不提,村民们也没有多问。黎家父母和其他家长一样,没有与冯健有任何书面合同,他们甚至不知道冯健的姓名。黎一隆的母亲能够想到的沟通方式,就是送给冯健一篮花生,这是家里最像样的礼物。
刘杰飞的家庭情况好很多。他的父母常年在外打工,收入并不少,家庭也负担不重。所以他领到第一笔工资时,并没有特别欣喜,“都没有压岁钱多。我只是不想待在村里。”
在“贵州省万村千乡网页工程”的网站上,记载着该村3位致富农民的事迹,他们都有早年外出打工的经历。
韦军胜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以前,就很羡慕那些出来打工的人,他们穿得很有派头,还说出来没人管,很好玩。”
老韩在云南文山采访时,遇到准备外出打工的少年小文。小文之所以想出去打工,不是为了要挣钱养家,而仅是想和同村的打工者一样“有一个很厉害的发型”。这对老韩的冲击很大,“近年来,中西部地区加快了对外开放的步伐,新鲜事物迅速地介入了那些原本单纯闭塞的山区生活,当地村民面对很大的冲击和诱惑,他们也希望获得这些城市的生活方式。比如,在那种小作坊的环境里,打工者都会买高档的笔记本电脑,用来游戏和娱乐。”他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老韩原计划去云南文山采访童工小熊的家,却扑了个空。小熊的邻居告诉他,小熊一家四口人全部在外打工,生活条件一直不差,“他想要出去,很重要的原因是希望离家人更近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