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尔滨104岁卖菜母亲 与75岁女儿“失联”无人赡养
来源:哈尔滨新闻网-新晚报 作者:王坤 王元丹 王东
老人在早市卖菜。微信朋友圈截图
照片上,老人戴着针织帽,裹着厚厚的毛外套,坐在铺着几张皱巴巴玻璃丝袋子的地上,低头倚靠在桥栏边——
仿佛一夜之间,这张并不清晰的照片在微信朋友圈里彻底炸了锅。并非因为照片中难辨季节的奇怪装束与看不清模样的脸,而是所有人转发时复制下的一行文字:“号召大家都来买这老奶奶的菜,104岁啦。家里有个傻儿子等她照顾,老奶奶的位置在太平桥早市的桥上,求扩散,不要赞。”
“吃百岁老人的菜,长寿啊”
只要老人一出现,太平桥早市上的小贩们立刻放缓手中操持的活儿,开始默默布摊——为“百岁奶奶”腾个好地儿卖菜。
老人弓着小小的身子,拖着两只破口袋。即使近日因为修路,铺摊的位置堆满高高的泥巴垛,她依然缓缓踩在泥巴上,把自家小院种的蔬菜掏出来,一堆堆放在袋子上,再缓缓坐在地上。没有秤,也没有叫卖,守着每堆三五块钱的菜,直到早市渐渐散去,午后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脚边的菜全部卖光,她才默默站起身来。
她的动作实在太慢了。弓起的后背偶尔碰到别人,老人立刻抬起头,拱拱沾满泥巴的双手,嗓子眼儿里挤出一点儿声音,露出“讨好”似的笑。
这个扎着小发髻,穿着不合时令的厚衣服,身上偶尔带着泥酸味儿的老奶奶,4年前引起了太平桥早市上小贩们的注意。夏末秋初,刮风下雨,老人总是拖着菜袋子,缓缓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
这袋看起来能将她压垮的蔬菜其实只有30斤,最终被摆放在老人脚边小小的地摊里。老人常常躲在密密麻麻的摊位后面,很难被发现。一旁卖花的崔爱喜最先留意到她,崔爱喜问:“今年多大岁数?”老人抬起头,又露出那“讨好”似的笑:“一百零四啦……”
崔爱喜抓起一把豆角:“来走一走、看一看啊,百岁老人种的菜,吃了长寿啊,吃了沾福气啊……”那一天,是老人来早市后第一次卖光菜。
帮老人卖菜,从此成了商贩们“一睁眼就要做的事儿”。卖报纸的大哥每天帮刚下公交车的老人把菜袋扛到早市;崔爱喜早早为老人占好位置;卖素鸡豆腐的小伙儿负责老人的早餐;卖包子的大姐给偶尔来吃牛肉包子的老人送碗热粥……每月中旬,老人收摊后都要去早市旁边的银行领补贴金,年轻的保安轮流将她轻轻背起,将她塞过来的银行卡和写着密码的字条递进窗口……
他们叫她“百岁奶奶”。他们从未与老人有过多交流,甚至叫不清她的名字,说不清她住在哪里。初秋晨风渐凉,老人上厕所更加频繁。几个大姐轮流陪送她,一路上握住老人干枯、颤抖的手,在厕所里为她反复脱穿厚厚的毛裤。
老人拄着拐杖从自家菜园深一脚、浅一脚地钻出来。
“不定哪天就撂半道儿啦”
从村屯到早市再回到小屋,一路上总有人默默接过菜袋。这个一天比一天衰弱的老人偶尔“沾沾自喜”:“人缘好,人家才给扛菜吧……”
20平方米、黑洞洞的小屋里,满是呛鼻的酸腐味儿。炕上堆着黑咕隆咚、分不清是被子还是旧衣服的一坨坨儿,与落满厚厚尘土的纸壳混在一起,引来几十只苍蝇“嗡嗡”乱飞。圆桌上堆满了碎边的茶杯、小锅和奶粉,敞口的月饼袋里,几只苍蝇跌跌撞撞发出“唰唰”响声……
在道外区民主乡光明村天理屯,老人住的小泥屋像个破鸭棚。屋外是泛黄的小菜园,老人拄着拐杖深一脚、浅一脚从泥土中钻了出来。
她与50多岁的儿子相依为命。儿子的身体孱弱,只能偶尔打点儿散工,常讨不到工钱。全村人都知道,这个上百岁的老太太,要用每天卖菜的钱贴补家用,给自己买最便宜的降压药、救心丸和胆囊炎止痛药。
月饼、奶粉、几双旧鞋和衣服,都是附近村民硬塞过来的。老人显得惆怅:“好人多啊,比儿子闺女还孝敬我……高兴呐,总觉得都不是我的……”她递来身份证与掉页的户口簿。上面记录着她的名字:刘白氏,1911年出生。
白天择菜,傍晚为30多斤豆角、茄子和香菜打捆,常常要打到半夜。凌晨3时起床,没有洗漱也没有早饭,老人摸黑迈出家门,拖出一只袋子,走十几米,放下,转身将第二只拖到第一只的位置,再继续向前拖第一只,如此反复——从家到公交站只有200米,她整整挪了半小时。
细心的村民和早市上的好心人发现,老人的菜袋今年明显小了。一路上,村民和民警从老人手里“夺”下菜袋,开始了每天200米“接力”,护送老人蹒跚坐上公交车。车上,乘客们为她占到一个不太颠簸的座位,在漫长的一小时车程里,纷纷伸出手,扶住老人的肩膀和她怀里的菜袋。
好心的公交司机免去了3元车票,偶尔一边开车一边“埋怨”:“这么大岁数了,别扯了呗……”老人动动身子,显得十分过意不去:“说不定哪天就撂半道儿上啦,嘿嘿……”她伸长脖子,对着司机的后脑勺,露出“讨好”似的笑。
她的记忆渐渐空白
她脸上的皱纹越来越深,丝毫不似村里那些上了年纪、整天找乐子的老小孩儿。百岁母亲的内心深处藏着一个洞,深不见底。
老人的“午饭”,通常是牛奶和着饼干,在下午两三点钟对付一小口。她的记忆越来越差,眼睛也渐渐不听使唤。
粗糙的记忆大体拼凑出这个山东女人艰难的一生:1959年,她与丈夫带着大女儿来到哈尔滨,在屯里落脚。她还有3个儿子,一个意外事故,一个死于肝硬化,一个被绞死在砖厂失灵的机器……现在,她已经记不清儿子是哪年生的,又死于哪年。她一边回忆,一边皱紧了眉,最终虚弱地闭上眼,摇摇头,垂下肩:“记不清了……”
那个依然在世、与母亲一起拥有最长时光记忆的大女儿75岁了。刘白氏曾把她几乎全部积蓄借给外孙,希望他赡养母亲。一年前,她还曾在卖菜后一路摸到大女儿住的养老院。后来,大女儿被外孙换到另一家,从此与刘白氏“失联”。
从光明村、东风村到太平桥,十几年来,菜卖得越来越远。白天,她偶尔独自坐在村头,偷偷掉下泪来。“想孩子了。”村民们猜,“死的死,指不上的指不上,见不着的见不着……”
她甚至忘记吃饭。坐在早市里,她掰着手指头用力念叨:谁买了她的菜不让找钱,谁帮她背袋子,谁帮她卖苞米……
崔爱喜逗她:“‘黄金钩’又卖出多少呀?”她一脸迷茫:“忘了……”
“黄金钩”对刘白氏来说,像金子一样珍贵。她竟忘了……
时光倒转回4年前。崔爱喜至今依然清晰记得,自己第一次帮老人叫卖那天清晨,老人的菜第一次卖光,兴奋不已。老人的脚边却留着一堆“黄金钩”,任多少人提出要买,就是不肯卖。
收摊前,老人弯下腰,把这堆“黄金钩”一捧一捧装进塑料袋,捧到崔爱喜面前。
“我自个儿种的“黄金钩”,好吃,谢谢你帮我……”老人仰起布满皱纹的脸,又露出了那“讨好”似的笑容。
崔爱喜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