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绿星之家”助残中心:“给他们走出家门的勇气”
今年43岁的阿武,家在半山腰,因儿麻残疾,他只能蹲着用手辅助“行走”,他每天喂喂鸡,种种菜,高兴了就画画。手不方便,用嘴咬着笔杆,一天最多画两幅。
绿星开始电子商务培训项目,选取镇上300名残疾人中有一定文化基础的、无智障的残疾人,免费进行电脑应用基础培训
他们在一起,经常拿各自身体缺陷互相调侃,这些打趣没有恶意,但仅限“组织内部使用”。
冬日午后,齐乾坤、赵玉凤、王洪发、冯茂泉这几个济南“绿星之家”助残中心的骨干正围坐在办公室,讨论凤姐婚后的工作分工。作为绿星唯一的女性管理者,赵玉凤如何协调婚后生活和工作,成了组织内部当下的焦点。
“我们不是正规部队,大家走路都没个正形。”赵玉凤笑着对《瞭望东方周刊》记者说。这话或有双重含义,一是这几名骨干都患有腿部残疾,二是大伙儿总是好开玩笑。
坐落在济南万德镇小万德村的绿星办公室,招牌毫不起眼,一进门,抬头就是“自助助人,助人自助”八个大红字。
这家专门为农村残疾人服务的公益组织创立已有8年,创始人齐乾坤对《瞭望东方周刊》说:“对生活普遍困难的农村残疾人群来说,自助是最基本的。在这个基础上,我们提倡互助,让更多农村残疾人能自食其力。”
[b]“认命”和“不认命”[/b]
让农村残疾人自助互助的想法来源于齐乾坤在福建《同人》杂志工作的经历。
齐乾坤出生在万德镇一个小山村,因小儿麻痹落下残疾。1995年,齐乾坤得知福建肢残联协会招聘期刊编辑记者,这个爱好文学的年轻人不顾家人反对,拄着双拐一路南下去应聘。
此前,他和冯茂泉、王洪发都在济南老家的鞋厂做工,鞋厂后来办不下去,不认命的齐乾坤上了文学函授班,同样不认命的冯茂泉学了中医,被镇医院的老中医收做徒弟。
《同人》杂志的读者定位主要是残疾人,工作人员也大多是残疾人。齐乾坤接触到了许多“同人”,深感大家生活不易,农村残疾人更艰难。
齐乾坤回忆,当时有个重庆的残疾人向杂志写信求助,她嫁了个健全人,饱受歧视,丈夫经常打麻将不回家还总是拳脚相向,最终这名读者选择了自杀。
“回济南探亲时,我又听说鞋厂厂长闺女小花姐,她是一个聋人,没有了鞋厂就落魄到当街要饭。这些事情让我受到很大震动。”齐乾坤说。
他看到福建残联给残疾人提供就业服务,从附近城市给农村残疾人找谋生机会,认为这个模式可以复制到济南老家。2003年,他带着在福州认识的媳妇回到济南,与旧友冯茂泉等十个人一起,创建了济南市长清绿星之家助残服务中心。
“我经常说残疾人要‘认命’,这不是消极,而是要敢于正视自己;又要‘不认命’,既不自卑,也不争强好胜,要清楚自己的优势和劣势在哪里。”齐乾坤说。
这也是绿星之家的宗旨,那就是让帮扶对象从容地学会自食其力。
[b]“干了劳民伤财的事”[/b]
民间组织面临的头个难题往往是资金不足。“到处碰壁,我们就是一路乱打乱撞走过来的。”齐乾坤说。
2003年,绿星自筹资金在万德镇农村启动了第一个项目—— 种金银花。由于对肢体残疾人行动不便问题考虑不足,被组织种植的残疾人家庭难以完成项目要求,第一次尝试就这样流产。
此后,绿星争取到了香港嘉道理基金会的10多万项目资金,开设了草编社,动员农村残疾人手工编织玉米皮篮筐等手工艺品。
“这个项目也没有从实际出发。玉米皮原材料要从[url=http://app.travel.ifeng.com/city_detail_327:qfr3y1ij][b][color=#004276]青岛[/color][/b][/url:qfr3y1ij]运来,编成后的装饰配件本地也没有,还要去胶东买,好心反而干了劳民伤财的事。”赵玉凤说。
草编社原来的计划以农村妇女为主,残疾人为辅,以妇女劳动力带动残疾人。后经社会学专家分析,这样的合作模式行不通。“10万块钱变成了几千块,承认失败是非常痛苦的。”齐乾坤坦言。
两次失败后,绿星内部出现分裂,到2006年只剩下齐乾坤、王洪发、冯茂泉这几名坚定的老友。幸好凤姐及时加入,她对资金的细致弥补了男人们的粗心,“终于,每一分钱都掐着花到了点子上。”
2008年,绿星得到了加拿大使馆8.9万元的资金支持,利用这笔钱组织起志愿者对万德镇残疾人的现状做了系统梳理。
当地300多名残疾人的基本信息,包括年龄、残疾状况以及需要哪些帮助等信息都整理成册。这份完备的档案,后来被全球消除贫困联盟中国办公室选中,成为其资助的残疾人电子商务培训项目的对象选择库之一。
2010年,绿星开始电子商务培训项目,选取镇上300名残疾人中有一定文化基础的、无智障的残疾人,免费进行电脑应用基本培训,利用济南当地优势资源,开网店销售木鱼石、轮椅、电动车。
这个看似高端的项目最后收效颇好。
[b]“打乱了他的生活,是好事还是坏事”[/b]
“帮助残疾人达到自食其力的水平,需要的时间每个人都不一样,但给他们走出家门的勇气,这一步是最艰难也是最重要的。”赵玉凤说。
风风火火的凤姐自己也有轻度残疾,而且几十年在家照顾卧床生病的父亲,对那种不愿意面对外人的自卑感,她很熟悉。
每次在入户给残疾人做心理动员的时候,凤姐自身的残疾是最好的说服力。“我站在那里,说自己的经历,说自己的感受,让他有认同感,有时我也会带个做电子商务成功的残疾人过去,让他们看看榜样。”凤姐说,“有个姑娘,几乎没怎么出过门,我用轮椅推着她跨出家门的那一刻,她妈在后面大哭,姑娘也眼泪直掉,没人说话,但我记得那天阳光特别灿烂。”
最初接触残疾人的时候,闭塞的生活圈子让农村残疾人几乎不与外界交往,绿星这个“没正形”的队伍常被误认作骗子而遭排斥。“我们有时也思考,我们的介入,对于有些残疾人来讲,打乱了他的生活,是好事还是坏事。”凤姐说起阿武的故事。
阿武的家在半山腰,因小儿麻痹症残疾,他只能蹲着用手辅助“行走”。遇到凤姐之前,他每天生活似乎并不坏,喂喂鸡,种种菜,看看鸟儿,看看电视,高兴了就画画。手不方便,用嘴咬着笔杆,一天最多画两幅。
今年43岁的阿武,在认识凤姐前从来没下过山,也从没想过能真的看到电视里的高楼大厦。2010年,绿星和济南大学新野协会合作组织了残疾人才艺展示活动,阿武被绿星请去做了墨技表演。
济南行深深触动了阿武,他不再安心于本来的平静生活了。志愿者帮他在家里装了电脑,阿武还上了绿星组织的电脑培训班。他没用电脑做成一笔买卖,却常用嘴咬着笔杆敲击键盘,上网查找大师画作来临摹。
“看到的新鲜事情多了,有快乐也有悲伤,但是我想阿武不愿意回去过原来的平静生活了。从什么角度去改变他们的生活,这就是我们要思考的。”济南大学新野协会的志愿者朱运亮说。
他告诉本刊记者,第一次见到帮扶对象阿清的时候,印象最深的是那间满目疮痍的屋子,这种居住环境对人的心理肯定有恶劣影响。“所以我们就要首先改变它。”
阿清父亲患精神病,母亲高位截瘫,在这种环境中长大的他,压力非常大,初中时也被诊断出患有间歇性精神病,需要经常服用镇定药。
朱运亮等志愿者为阿清家彻底清洁了里里外外,还打了一口水井。“我们带去了一个电脑桌,窗明几净,电脑桌上放了有益他身心的书。在这个新的生活环境里,他不再排斥与志愿者的接触,我感觉他现在生活态度变化挺大,服用镇定药的频率也减少了。”朱运亮说。
[b]“三个难题的交集”[/b]
因电子商务培训受益的,更多的还是年轻人,他们本来就渴望着机会。
2008年,宋天慈还在万德镇农村卖水果。进入绿星档案的他得到绿星的通知,可以去参加公益组织在长春举办的电脑培训。“长途跋涉赶过去,第一个礼拜真是难,我都给凤姐发信息说不学了,跟不上老师的进度。”宋天慈告诉《瞭望东方周刊》。
但他坚持了下来,还成了好学生,回来后在绿星自己开办的第一期电子商务培训班上活学活用地做起了老师。就在这期培训班上,宋天慈和学员刘天虹相爱了。
据齐乾坤粗算,通过绿星结缘的残疾人夫妇已经有了六七对。“在家蹲着,等不来媳妇,认识的人多了,有了养家糊口的能力,就好找媳妇了。”齐乾坤说。
董金涛是绿星培训班的第一期学员,语言表达有障碍,打字速度却不慢,电脑给了他一个平等的世界。现在他开了一家卖摩的的网店,平均一个月能赚3000多元,有时一天就能卖出三辆车。
“成功案例越来越多,但我们的担心也很大,我们这几个人都四五十岁了,需要新人员加入,特别是全职的专业人才,可这样的人很难找,我们也开不出高工资。”齐乾坤说。
最近绿星的工作新主题是“农村残疾人养老”, 一个农村孤残老人助养中心正在艰难地筹备着。农村+残疾人+养老,这是“三个难题的交集”,乐观的齐乾坤告诉本刊记者:“我们做的是善事,不会越做越差。”